慢慢开始适应师父的离开……
细巷,位于佛山祖庙片区,曾是200多家佛山木版年画铺的聚集地。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几十米的老街上,仅存佛山最后一间木版年画的百年老铺。
佛山木版年画老铺
在佛山,只要你问当地人哪里有卖佛山年画,他们都会默契地指向这间老铺。走进老宅,这里仍保持旧时前铺后居的样子。墙上挂满的年画,桌子上印年画的版子,还有进门瞬间扑面而来的油墨味。
佛山木版年画的四色套印
那里曾住了一位耄耋老人,人们都说,他是当地唯一一个还在做佛山木版年画的人。
而如今,老人已过世一年,时值教师节,我们听年轻一辈的弟子刘钟萍(年画女侠KK),讲述岁月流转下由佛山木版年画连接起来的师徒故事。
一件蓝裙子
我是佛山木版年画市级传承人刘钟萍,我的师父是国家级传承人冯炳棠。
真正让刘钟萍体会到师父已经不在了,佛山年画之后的传承之路要靠自己走的瞬间,是2019年8月26日,她受文化和旅游部邀约,在老铺里拍摄《世匠新语》的纪录片。在访谈时,她穿了一件蓝色青花盘扣、下摆蓬蓬的裙子,坐在那张熟悉的画桌上,记者开篇依旧问了那个熟悉的问题:“年轻如你,是什么机缘让你学艺并决心传承这门古老的手艺?”
第一次没有师父在侧的拍摄
不同的是,那天再次回答这个问题时,她真切地感到旁边少了一个人。
“这是第一次在没有师父的老铺里回答这个问题,张口回答时,仿佛进入了时光机,往日的一幕幕,翩然而至……”
时光回溯到2014年,“那时学旅游管理专业又喜欢传统文化的我来年画工作室面试讲解员,来到老铺见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师父一个人在安安静静地画画,画碟边上有一支点燃的烟,师父在阳光底下,一笔一笔地勾描着,猫猫在背后画架上的一堆神像画里懒洋洋地躺着,狗狗在桌边打着哈哈蹲坐着……”
那时来面试的她穿的就是这身蓝色裙子,天凉了还套了一件黑色的大衣。
彼时刘钟萍在门口面对拦着不让猫猫狗狗跑出来的半截铁丝网前,等着冯炳棠画画停下的间隙,有点紧张的问道:“师父,我是来年画工作室面试的,时间还没到,我可以在旁边看你画画吗?”
“可以呀,你进来看吧,面试在隔壁。”老人扶一扶眼镜,把画笔搁好,答道。
就这样,老人安静的画,一旁的年轻人默默地看。
刘钟萍在那天的日记本上信笔写下:师父这样安静画画的状态,仿佛若有光,是我理想生活的样子呀,我也想试一试能不能做到。
之后的第二天,她接到了年画工作室的录取通知,故事由此开篇。见证无数珍贵瞬间的蓝色裙子至今在很多镜头下依稀可见。
让人不好意思的网络热词
刘钟萍从事年画工作的想法颇多,“诸神复活”理念,“解忧杂货铺”的文创产品……或许都与师父走心的一句对年画的期许有关:
“想在有生之年看到佛山木版年画重新被大家用起来,而不仅是被收进博物馆里。”
“那我们就从现在开始一点点地让年画回来。一个人用,十个人用,一百个人用,一千个人用……慢慢来,总会达成的!”
于是2016年秋,刘钟萍获得了去清华美院学习的机会,受“非遗进清华”项目负责人陈岸瑛的影响,刘钟萍学习归来后便开始筹办老铺每年的“年画公众开放日”活动,师父冯炳棠自然也全力支持她。
自此,从2016年到2019年,老铺有了上百场的年画公众开放日,喜神和合二仙脱单专场,状元及第考神逢考必过专场,一个亿小目标财神专场,Hold 住全场的持刀将军专场,二胎神器天姬送子专场……
冯炳棠在给考神专场写“逢考必过”
刘钟萍回忆道,还记得师父为了支持“诸神复活”专场活动,有点纠结,不好意思,因为一些网络用语对他这种年纪的老人家实在有点难以一下接受,但最终还是愿意亲手写下一张张福帖“行桃花运”“一个亿”“二胎神器”“逢考必过”“Hold住全场”。
师父冯炳棠笑眯眯地写下“行桃花运”
写完还有点不好意思
冯炳棠对刘钟萍而言就像是家中的第三位老人,如师如父般存在。师父会习惯性掏出个苹果、石榴或桃子放在她的画桌旁,像极了父母给放学回家写作业的孩子的奖励。
每完成一幅很满意的画时,冯炳棠总会开心地对她说:“这幅就留着给KK当嫁妆好了!”父母有时来市场买菜,路过老铺进来看看,冯炳棠就会向他们夸赞刘钟萍的进步,然后三个一起商量怎么把她嫁了……
师徒俩搞怪的一幕幕也悉数在刘钟萍的镜头中记录下来
无非就是……一辈子
回想起刚入行的那段日子,刘钟萍总能从一些与师父的小提问中听到年画广阔的历史故事。师父讲给她听,她再讲给更多的人听。日复一日,五年过去,也是在长时间的讲述中知晓师父与年画的渊源。
旧时的年画行业,就是一门普通的营生,大众有需求,年画制作者们便日复一日地干活,印画,出货,养家糊口,一辈过了,这门手艺如若尚能谋生,一辈再接上。
冯炳棠从他父亲冯均身上接下了这门手艺,当时的年画已不复盛年的光景,“冯均记”的字号招牌还在,历史的变革,时代的变迁,年画使用场景的湮灭,冯炳棠接下时,做年画早已不能养家糊口。
冯均去世前,拉着冯炳棠的手说:“你一定要把年画做下去,我是靠做年画养大了你们兄弟姐妹,做人一定不能忘本,现在整个广东省做年画的就剩我们一家,你不做,就没人做了,整个佛山年画就没有了……”
“师父含泪答应了,师爷走了。每次师父说起这一段时都禁不住泪目。”
近三十年的坚守,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无非就是为了学好填丹这个工序,就算举债也要找当时会的老师父学;
无非就是一连半年没有收入时,内心也绝望过,扛一扛就过来了;
无非就是一连八年做年画都是亏的情况下,靠着女儿一间房的租金过活时无奈,但是幸好尚能继续;
无非就是为了把年画手艺学好、传承好,六十岁依然戴上眼镜雕版,七十岁开始学习书法,八十岁依然每天在日光下描金,出作品。
无数个“无非就是”回荡在昔日的老铺记忆中,哪怕2016年后,众多刘钟萍的师兄师姐们都纷纷离开了,只剩她一个人……“我还没反应过来,然后就看到师父满眼的无奈和失望。”
刘钟萍学过印画后,冯炳棠看她的手法比较稳当,就又教她学了画的部分。师兄师姐离开后,她便各种工序都学着上手。那时冯炳棠最多的叮咛便是“不着急,慢慢来,你做手艺,手艺本身也会教你,纸会教你,刻刀会教你,木版会教你……”
于是到了冯炳棠病重的那段时间里,有一天当着大家的面,拉着刘钟萍的手说:“KK,你一定要用心画画,传承好。”
刘钟萍看到了他眼里的泪。
答应了。
但坚定之际,也慌张着。答应过后,也是害怕的,可还是想要继续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三十年后是否也能跟自己的徒弟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几个字……
可师父已经给出了他的答案:一直画下去,一直往前走,把手艺传下去。
师父冯炳棠生前在画画,猫咪陪着
同个场景下,徒弟刘钟萍今时独自在画画,狗狗在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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